设置

关灯

归家

还不赶快来体验!!!

  梅时雨被送回来之后,梅自寒在核电站里又逗留了几日。他如今在首都没有住所,学校的公寓早在前往朱庇特时就被收回了。但即便没有收回,他离开时孑然一身,如今归来拖家带口,处境也早已今非昔比。王述来看过他几回,给他带了适合孕夫的餐点和营养品,也把自己的医生派来照看他的身体。梅自寒接受了她的所有好意,但王述何以成为同盟军的科学主管,核电站如今又为何戒备森严,梅自寒心里纵有一万个疑团,但事涉机密,王述没主动提起,梅自寒也不便多问。好在王述也不再过问他的私生活。梅自寒不知道褚屿私下同王述承诺什么,又或者他什么也没说过,只是亲眼见得木已成舟,任谁也不得不接受他们的关系。他们只能聊聊冰湖城的风土人情,合作项目的研究进展,怀梅时雨时的生产始末。昔日的学生如今已能独当一面,王述知道有些话不该由她说了,但临到告别时还是忍不住叮嘱了几句。马尔斯如今时局不稳,但正常的生活仍在继续,大学也依旧运转。且不论孕产本身的损伤,待梅自寒腹中双胞胎降生,同时抚育三个几乎同龄的幼儿将会是沉重的育儿负担。生育向来是三十世代女性研究者的一道坎,如今梅自寒也不得不面对。他是想按原计划尽早入职回归研究所,还是就此将重心放在家庭,人生的选择没有高下之分,只求将来回想时,不要留下一生的遗憾。

  梅自寒不是没考虑过这些问题,只是还没寻到时机同褚屿商量。褚屿这几日都奔波在外,忙于布置他们在马尔斯的新家。他在会客厅里的那番“是否愿意收留一无所有的普通alpha”的深情告白,当即就唬得梅自寒小心地端上了自己的所有底牌。他自然可以照单全收,顺水推舟榨干梅自寒的全部身家,只是未免过于缺德。他并非真的一无所有。继承权不是免费的,他也从不做亏本生意。再说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间的事,怎么能叫骗呢?褚屿想。以褚岚的头脑和手腕,就算他竹杠敲得再狠,从长远计,这点损失对她而言也不过是九牛一毛。褚屿这么想着,自动忽略了褚岚交接文件时愤恨的眼神。今时不同往日,他就算不为自己着想,也得为孩子们考虑。

  根据过往多次不请自来、把梅自寒家住成自己家的经验,褚屿装修起新房来也得心应手。他让梅自寒万事不用操心,尽管时间仓促,但预算充足,连当时遗留在冰湖城家中的大小物件都被他陆续运回,按梅自寒的习惯安放妥帖。以至于梅自寒搬进这座首都城郊的小屋时,都产生了熟悉的错觉,仿佛他从来就该生活在这里。房前有院子,屋后有森林,天气晴朗时,梅自寒时常坐在院子的躺椅里,看着褚屿陪梅时雨在草坪上打滚玩耍。梅自寒从未想过自己会过着这样的生活,眼前的画面仿佛是他的心愿的投影,因为过于完满而显得有些不真实。不过这完满里尚有一角缺失。褚屿陪孩子玩累了,两个灰头土脸的原始人回到躺椅,褚屿一面顺嘴接过梅自寒喂给孩子的水果,一面假装无意间想起一般问他:“打算什么时候回去见见爸妈?”

  梅自寒没想到褚屿会先提起此事,世上竟有丑媳着急见公婆。在马尔斯,结为伴侣的情况虽然少见,但也还不至于是天方夜谭。而且自小以来,他就从未与beta交往过。关于他的性取向,他相信父母并非全无心理准备。但他们大概想不到自己的儿子已经同alpha做过了所有该做不该做的事,还有了不止一个孩子。梅自寒终于感受到了一丝迟来的羞耻。陌生人的眼光、身边人的议论终归都是身外事,梅自寒并没有那么在意,即便是那天在核电站见到王述,也是惊讶多过于尴尬。但唯独一想象到父母看见自己大着肚子抱孩子的样子,梅自寒的脸上就直发烧,头顶快要冒烟。而作为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,褚屿无论在场与否,效果似乎都一样糟糕。梅自寒当年说得有多笃定,如今便有多懊悔。梅时雨对车内的低气压一无所知,只当自己坐上了车就是准备出门郊游了。褚屿等哄了她睡下,才握了握梅自寒因焦虑而冰凉的手,让梅自寒到了家里先带孩子进去,剩下无论发生什么,就算是爸妈拿了扫帚打他出去,让他在门外跪着,他也一定照做,绝无怨言。

  褚屿在内心给自己加了一百场戏,做好了在大雨里跪上三天三夜谢罪的准备。可惜天公不作美,滨海的初春总是阳光明媚,梅自寒家里也已经早早地换上了扫地机器人。梅自寒的父母到底没舍得为难自己的孩子,梅自寒过去常出野外,时有与外界失去联络的情况,他们原本已经习以为常,但从未过哪一次同这回一样这样久。如今亲眼见得孩子安然无恙地回来了,心中的石头落地。而且这还是梅自寒头一回带对象回家。他们听了一通两人如何在基地里一见钟情,之后因误会分离,梅自寒远走朱庇特,褚屿千里追爱,最终破镜重圆,决定一同回马尔斯定居相携到老的故事。故事编得三分真七分假,梅自寒在家里同褚屿练习了好几晚,才勉强鼓起在父母面前讲述的勇气。但他再如何紧张,也从未设想过父母不认可他们的关系、将他和褚屿赶出家门的场景。他们血脉相连,是世界上最亲的人,他知道他们永远不会这样做。

  褚屿和孩子的到来打乱了老两口原本的安排。爸爸出门采购,褚屿自告奋勇当司机。妈妈重新铺好了卧室的床,又将梅自寒落在衣柜边上的浴巾送进浴室。自从显怀之后,梅自寒做些大幅度的动作越发费劲了,妈妈弯腰替他捡起散落在地的衣物,心里止不住地心酸。梅时雨和梅自寒长得很像,看到梅时雨,她仿佛一下回到了过去。她的孩子曾经也这样小,甚至比梅时雨还要小,抱在手里像云朵一样轻。她亲眼看着一天天长大的孩子,如今却要遭这样大的罪。褚屿固然是个条件优秀的alpha,从他的言谈和送来的重礼里也看得出他渴望获得认可的诚意。但他们如果真如梅自寒说的那样好,他又怎么会舍得让梅自寒三番五次地怀孕受苦?梅自寒小的时候,她曾是个过于严厉的母亲,事事都要求他拿第一,永无止境地做到最好。梅自寒背负着期望过早地懂事独立,很少抱怨,习惯了吃苦与忍耐,连在外面受了这样大的委屈,也不和家里说上哪怕是一句。他们是不合格的父母,她如今追悔莫及。林老师教了四十年书,桃李满天下。她自认对得起自己的每一个学生,唯一对不住的却是自己的孩子。

  梅自寒成年离家十年有余,他早已不是当年的孩子,妈妈也不再是无所不能的掌控者,但骤然见到母亲的眼泪,仍是让他措手不及。他向来不擅长说谎,总是能被亲近的人一眼看穿。梅自寒明白,他们只是因为自己而选择相信。他笨拙地揽过妈妈的肩,从十三岁之后,他就长得比妈妈还要高了。但又好像并没有真正长大,梅自寒的心里空落落的,他还是和从前一样,总是辜负妈妈的期望,让她伤心。“你的宝贝都已经长这么大了,”她的手覆上梅自寒的肚皮,隔着温热的皮肤,仿佛能感受到手心下的心跳,“可是我的宝贝要受这么大的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