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骨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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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靶场的风是浸透骨髓的。它钻进作训服的每一根纤维,混着钢网生锈的金属腥气、塌方后新翻泥土的腐殖味,还有汗碱在领口结出的灰白色硬壳。每次深呼吸,肺叶都像被砂纸打磨过。这片山坳用塌方的碎石和重建的钢钉教会我,"兵"字不是训练场上的口号,是拿骨头撞碎绝境,用血汗浇灌出来的鲜花。

  新兵连的汗水洒在平整的训练场上,靶场的汗珠却砸进塌方的烂泥里。作训服上的盐霜能洗净,指甲缝里的黑泥能抠掉,但腰间这道伤疤每逢阴雨天就胀得发木,像块烧红的烙铁直接摁在骨头上。它记得那天滚落的巨石,记得陆空拖着那条残腿在飞溅的碎石间怒吼的模样。那不是训练,是真正的以命换命。他摇晃却倔强的身影,比任何标兵的动作都更深刻地烙在我的视网膜上。

  靶场是师部地图上一道被遗忘的褶皱,是军旅生涯的一块疤。可就在这疤痕里,我见过雷啸的拳头砸在墙板上,闷响里带着哭腔,像头被铁链拴住的狼;见过项北方那双本该握笔的手,扒在塌方后尖锐的碎石上,血泡磨破了又结痂,愣是把比他脑袋还大的石头一块块掀开。陈昊宇对着空山念诗的疯话里藏着火星,陆班长拄着铁锹站在新焊的防护网前,夕阳给他残缺的身影镀上金边,那条残腿撑起的影子,比整座山崖还要沉重。

  我们五个,就像被随手扔进山沟的石头。风磨雨打,互相碰撞。肩膀扛过塌方的土方,铁锹挖开堵塞的生路。没有响亮的口号,没有闪亮的勋章,只有喘不上气的闷哼,手掌磨烂的血肉黏在锹把上,夜里一个眼神交汇,就知道背后可以放心交给谁。这种默契是从泥里长出来的,比任何队列训练都更让我懂得"战友"二字的份量。

  靶场早早教会我,当兵就是不断撕开伤口,再看着它结痂的过程。陆空走的时候没有回头,挺直的背影却掩饰不住那条跛腿的吃力。他用自己这把老骨头,硬生生给雷啸劈出一条生路。

  现在轮到我转身离开。靶场的营房在视野里缩成一个小黑点,像块长死的疤。只有陈昊宇还钉在那里,守着陆空用退伍换来的靶场新生,守着我们几个流血流汗夯出来的阵地。

  当兵,就是站在风里,看着那些曾经与你背靠背、顶过塌方的人,一个个走远,或者干脆消失在山路拐弯的地方。你要把他们的影子、他们吼过的话、他们砸在墙上的拳头,都嚼碎了咽下去,变成自己骨头里的钢钉。

  靶场的风永远不会停。它卷走了活生生的人,却把他们的样子永远焊在我的骨缝里。腰上的伤疤还会疼吗?疼就疼吧。疼痛是最好的记忆,它让我永远记得这身军装是怎么穿上的,记得那些远去的背影是如何教会我——

  前路还长,脚底板得比石头更硬。